Residency Review | 20220831







 笔者入选了长野县文化振兴事业团NAGANO ORGANIC AIR的项目。在长野县木曾地区的4个主办方团体的协助下对木曾地区的习俗·民谣·祭典·历史与自然等方面进行驻地活动。七八月,在长野短暂的夏天里三次从京都到长野。在主办方的协助下实际参与了当地的5场夏日祭典活动,并且在活动结束后有机会采访了祭典的主办方和参与者们。这篇文章是对于这段驻地期间自己在木曾地区展开调研的过程中对环境的感受和观察,以及与原住民和定居长野的艺术家们的沟通的一些记录。

 说回标题的“峡湾”游记。峡湾(英语:fjord)是由于冰川侵蚀河谷所形成的地形。冰川由高山向下滑时,不仅从河谷流入,还将山壁磨蚀,成为峡谷,当这些接近海岸的峽谷被海水倒灌时,便形成峡湾。木曾在长野大山的深处,远离海岸,短期内应该与峡湾这样的地理概念并无关联。峡湾这一说法来自4个主办方团体之一的kisopaintings施行委员会的 岩熊力也 对今年的地域艺术祭的构想。岩熊力也 之前是武藏野美术大学油画专业的讲师,拿到文化厅的活动艺术家的资助在海外生活多年,6年前移住到长野开展地域艺术祭的活动。今年「kisopaintings艺术祭」的背景是对200年后的未来的描述。在快速变化的时代里我们无法见证也不可能预料到200年的世界后会变成怎样,但是可以确定地域与空间依然会存在。

 第一次到长野的时候岩熊就向我描述了他对这个展览的构想 ,并带我们参观了作为会场的几十间空房间。在他的描述中,200年后的人类已经移居火星,木曾地区被海水倒灌,现在的房屋沉入海底变成遗迹,木曾的山脉形成了峡湾景观。这次的项目对我调研方向和主题甚至是否展出作品都并未做出限制,但是长野各地调研的时候偶尔想起他所描述的被海水覆盖的木曾,我们的肉身所无法抵达的200年后的木曾。


(展示会场。拍摄:佐久間 圭子)


人与神明


 在参加这个项目之前,根据以往的驻地经验和自己博士期间的研究方向对项目的成果做过预设:以人与神明产生连接的非日常的仪式作为驻地调研的中心。所以在跟主办方们事前会议的时候就确定了以祭典巡礼的方式,通过对不同的仪式过程的比较和记录,来观察原住民是用怎样的行为来连接人的世界和超越性的神明的世界。在4个不同地区的主办方的推荐下从当地夏天所举办的20多场祭典中选择了4个不同村子的5场比较有特点的祭典,分别是木祖村的藪原神社例大祭、木曽町的水無神社例大祭(みこしまくり)、南木曾町的和智埜神社祭礼、王滝村的御嶽神社例大祭お盆ふれあい祭り。这些祭典都是疫情之下时隔三年的再开。每个都很特别很有趣,但又跟预想中有很大的不同。

 七月初的藪原神社例大祭是我第一次到木曾。在出发前就收到了主办方整理出的往年的记录,包括疫情期间用单人无实物演出的对祭典的替代措施的影像。藪原神社的神体据说是近千年前从熊野的山顶请来的神,几度易名和搬迁流传至今。而祭典的起源却并无定论,最初的传说是古时候不知名的疫病导致当地人逐渐死去,为了驱散恶魔的而举办的祭典。


(狮子舞。拍摄:佐久間 圭子)


 仪式的特征是跟其余地区的所不同的舞狮,这里的狮子舞分为村头的上狮子和村尾的下狮子。双方相向而行,交汇,天狗神官在交汇处举行仪式,抱着新生儿们从神輿轿子下面穿过,然后往复两次。虽然叫做狮子舞,但更像是移动的舞台,三人在二层合力舞动狮子头部,其余的十余人的乐手和替换的人隐藏在狮子的一层。

 会期缩短到只有一天,从早上七点持续到晚上七点。路过每一家都停下来舞数分钟,然后众人合力用绳子把狮子车拉到下一家。疫情前祭典会持续整整两天,每家都会在家门口喝酒聊天,等狮子路过自己家门的时候再欢呼,庆祝。今年虽然是时隔三年的重开,禁止饮酒后观众们参与的热情有所减退,当地很多的村民住在外地,也是时隔三年的重逢,偷偷在旁边听人们的寒暄,“宝宝都这么大了”,“如果能喝酒就好了”···之类的对话。上午狮子交汇的仪式后,主办方带着去采访了几位老人,他们演示并且解释了音乐和仪式的内容,描述了过去的盛况,以及如何传承这样的祭典。

 之后去了附近的味噌川水坝,这个水坝木曾川上的最大的水坝,在水坝顶上可以俯视整个木曾村。村子里在举办向神明祈福的盛大祭典,从山顶的看过去却什么也看不到,静悄悄的只能听见大风刮过的声音,和山上猴子的叫声。


(水坝。拍摄:佐久間 圭子)


 开车沿着水坝一周,天色暗下来的时候回到村子里。狮子舞已经绕村子一周回到了出发的地方。大家在把狮子舞台分解搬回仓库,等待第二年再使用。突然想到在山顶看村子的视角和岩熊所描述的200年后村子被海水倒灌的情景,他们想要沟通的神明真的存在的话,神明的视角会是怎样的呢?是在高处俯视,还是这片土地上过去和未来所有相信神明存在的人的视角的集合呢。

 之后的参加的几次祭典,自己也参与其中体验过几次,虽然形式和内容大相径庭,但是几乎都伴随着参与者的高强度的体力以及时间的付出。大多数参与者只是普通的当地居民,甚至并不是信徒。平时有自己的工作,每年祭典的时候才聚集起来,跳舞的巫女也是少子化的中学里为数不多的女生。


(みこしまくり。拍摄:佐久間 圭子)


(和智埜神社祭礼。拍摄:佐久間 圭子)


(和智埜神社祭礼。拍摄:佐久間 圭子)


(和智埜神社祭礼。拍摄:佐久間 圭子)


(御嶽神社例大祭。拍摄:佐久間 圭子)


(御嶽神社例大祭。拍摄:SHU DA)



(御嶽神社例大祭。三剑舞。拍摄:SHUDA)


(御嶽神社例大。天狗舞。拍摄:SHUDA)


 为什么这件事非做不可呢?扛着数百公斤神輿奔跑,付出时间与汗水,把神体移到神輿轿子里绕村一周可以护佑平安?有的神体甚至并无实物,又或只是象征神山的一块石头或象征子孙繁荣的一截木头。

 这些的疑问在王滝村的夜晚与年轻的守夜神职人员的喝酒交流中得到了答案。年轻的神职人员回答:“我们所做的所有的事情只有一个目的,为了让神明感到高兴(神様を喜ぶために)”。

 我追问为什么相信这件事情会让神明感到高兴?神明有感受吗?神明喜欢酒吗?是谁发现神明的存在的呢?神官们都笑了,他说你对神道教有误解,“神道教的诞生是人们为了表达粮食丰收和平安健康度过一年的感激之情,神并不是特定的个人,而是包括人类的万物的集合。以前每年的收成并不稳定,各种自然灾害导致没法填饱肚子反而是常态。所以会在为数不多的粮食丰收的时候感到庆幸,不知道该对谁表达感激之情而自然的对身边的万物的感激。至于酒和其余的象征物,甚至可以说神社就是为了这些象征物而存在。粮食丰收才可以酿酒,子孙繁荣才能够生产足够的粮食。所以人们把最好的期待集中在一起所构成神社。包括天狗的鼻子以及持剑跳舞也都是生殖和生育的象征。”

 最后他说:“御嶽神社的神体就是御嶽山本身。我们做这些自认为会让神明感到快乐的事情,是因为我们对做这些事情感到快乐,并且希望明年也能够在神山的护佑下继续做这些事情的快乐的生活。”


人与森林


 木曾地区的村落聚集在两个方向,一个是沿着蜿蜒的木曾川的水路,另一个就是江户时期抵达京都的内陆的中山道

 现在的木曾超过9成的区域都是森林,从桃山时期的豊臣秀吉开始就是木材生产地。古时候砍伐木材搭起从山顶到山脚的运输通道,然后让木头沿着木曾川顺流而下,到名古屋后运输到各地参与城池与船舶的修建。100年的过量砍伐导致河流沿岸八成以上的森林都被砍伐殆尽,后来江户时期定下了严苛的砍伐标准。其中有五种被规定为禁止砍伐的树木,也就是现在的木曾五木。后来林场收归国有之后,明治时期修建起森林铁路,最繁荣的时期有超过400KM的森林铁路。战后日本对木材的需求逐渐替换成从海外进口,1976年森林铁路被废止,大部分伐木场也被规划成了自然修养区域。


(森林铁道遗迹。拍摄:SHU DA)


(南木曽町 木地師の里。拍摄:佐久間 圭子)


 以木而闻名的木曾地区也有木地師的遗存。木地師是旋转轱辘的方式加工的木工职人的统称,最早可以追述到1100年以前,宫廷匠人为了寻找更好质量的木头的走遍日本全国范围的森林。山林收归国有后当时的木地師就定居在了木曾。在木地師的村子调研时候有幸参观了木地師后代的仓库和工坊。仓库堆满了几百年树龄的干燥中的木头,是店主的先代去世前买的最后一批木头。已经这样缓慢干燥了20年,再干燥十年就可以用来制作了。“现在的年轻人会觉得这不过是木头,养护起来又很麻烦,所以不愿意关注。但是对我的家族而言不是这样。这些木头是护林人一代代的守护才有这么好的木头。我们先辈有幸得到这些木头,然后传承给我们,再经过以10年为单位的时间的干燥,以及自己数十年的技艺的训练,才成为所看到的这些木器。树木不仅生长过程中会超过人类的寿命,在等待制作的过程中也经常会超越人类的寿命。我相信它们在使用的过程中也可以超越人类的寿命传承给后代继续使用。”我在只是堆满木头的仓库里不知所措的见证了时间的流逝。


(王滝村石佛。拍摄:SHU DA)


(御嶽教の像。拍摄:SHU DA)


(王滝村石佛。拍摄:SHU DA)


 随着森林砍伐的废止,以及山村少子高龄化日益严重,曾经的伐木工人变成了如今白发苍苍的育林人员,野生动物也逐渐回归成了森林的主角。

 御嶽山脚下的王滝村,过去是修験道而闻名的御嶽教的开山之地,登山路上随处可见的御嶽教的霊神碑和道祖神都见证了曾经信仰的鼎盛。但是苦行僧一般的修行难以吸引现在的信徒,加之御嶽山的火山喷发曾经造成大量登山者的死亡,现在已经式微。整个王滝村的人数已经不足700人,甚至远远不及当地猴群的数量。进山的路上随处设置了驱逐熊的铃铛,甚至村子里每天都可以遇到野生猴子。驻地期间甚至吃到了猎人在村子附近捕捉到的野猪肉。


(大桑村 阿寺渓谷。拍摄:SHU DA)


 曾经木曾生产的蔬菜水果也很美味。主办方之一的結い庵的工作人员介绍,他们小时候从没在村子里见过猴子,近些年受到泛滥猴群的影响,只能改种猴子不吃的比如土豆水稻大葱之类的品种。要种植番茄之类的蔬菜的话,就需要用网或者大棚围起来,或者只能在猴子下山前提前采摘。猴子在天刚亮的时候下山,他们就4点多天没亮的时候举着手电筒去采摘当天成熟的番茄。如果晚了几分钟几个月的幸苦就白费了。这些年是在与猴子战斗(猿との戦い)。


(王滝村 清滝。拍摄:近藤 太郎)


 这个驻地项目与以往的参加的项目不同,以往的项目无论短期长期,都是明确的以一个地方为据点向周围调研和创作。这次虽然是以木曾为调研的中心,但是并没有固定的据点,每次去都是在与不同的主办方接触不同的内容,更像是同时参加了4个项目。

 项目过半,在短暂夏日里多次切换驻地的场所和时间,感受山中之人的生活,以旁观者的视角体会人与神灵与自然的链接,了解木曾人轻盈的人生观生死观,确实很有趣。

 跟长野县文化振兴事业团的总主办方闲聊的时候,问过他们对于今年项目这样做的理由,他们说这个项目以前的主办方只有kisopaintings的实行委员会,今年才增加成4个主办方共同组成network支持两个艺术家的形式。选择这种方式是因为kisopaintings实行了这么多年,越来越多的人对地域艺术感兴趣,能够看到艺术家的视角对地域文化的再发现,以及艺术的存在对地区氛围的改变。甚至有艺术家因为这个项目而在长野定居,他们认为是一个好的现象。同时他们也希望创造不同的艺术家互相交流学习的机会。


木曾的秋天快到了,真是让人期待。

以王滝村村民宪章作为夏日游记的结语。






我们是拥有御嶽灵峰和满天繁星,被富饶的森林和清澈的水所养育的王滝村村民。

不仅期待故乡的发展,为了创造明亮宜居的村庄,规定了以下宪章。

1、珍视给恩惠我们的自然,创造美丽的村庄。

2、相互学习,创造富有文化的村庄。

3、健康快乐的工作,创造有活力的村庄。

4、守护规矩,创造宜居的村庄。

5、关心所有人,创造和睦安详的村庄




 




舒达(SHU DA)2021年硕士毕业于武蔵野美术大学雕刻专业,现为京都市立艺术大学美术研究科雕刻方向博士后期在籍。研究方向为基于“无常”的概念,对多层嵌套结构表现的研究。
作品展出于武蔵野美术大学美术馆、原•美术馆、陶溪川美术馆、华人当代美术馆、府中市美术馆等。入选黄金町人才育成项目,以及万福寺,YAN Garden等驻地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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