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T Critics | 20221115

採訪 | 八島良子 Yashima Ryoko「MEMENTO MOMO」從百島到東京

 

　2022 年 4 月，正值上野公园的樱花盛开时节，我以策展人的身份邀请了艺术家八島良子来到东京艺术大学陈列馆参加「Virtual Bodies:Absence/ Presence in media」的展览。八島良子所在的百島(Momoshima)是位于日本濑户内海广島县尾道市的一座离島，島上的常住人口不到 500 人，就连島上的消防队也是居民自发组建。2019年，这里迎来了一只猪，名叫 Momo。她的名字来源于德国作家米夏埃尔·恩德的奇幻文学《Momo》(中文译 作:《默默》或《毛毛》）。《Momo》是刺向消费主义的批判，八島良子将 Momo 的名字给了自己领养的猪。她在一只母猪身上寄予厚望，可最后将其杀死并吃掉，这是近乎残忍的方式，也是她作为艺术家赋予自己使命。

艺术家简介：

1993 年生，日本武藏野美术大学造型学部毕业。自 2016 年起一直在广島县尾道市百島驻留。曾获第 19 届‘日本文化厅 Media 艺术祭艺术部门审查委员推荐作品‘(2016 年)(「第 19 回文化庁メディア芸術 祭」アート部門 審査委員推薦作品)，‘三菱化学青年设计师奖’ 都築響一賞、茂木健一郎賞。(2015年) (「三菱ケミカルジュニアデザイナーアワード 2015」都築響一賞、茂木健一郎賞。)

　「MEMENTO MOMO」是其自 2019 年开始进行的艺术项目，八島良子在濑户牧场开始进行调查研究，同年 12 月她在牧场选中了一只母猪并进行人工受精。2020 年 3 月 Momo 诞生了。之后八島将她与 Momo 的日常记录在了 Instagram 上，这些内容记录了八島在与 Momo 相处时的愉悦和痛苦，也提到了想要杀死 Momo 的冲动。她谈到“想要杀死 Momo” 的念头不仅因为这只猪破坏了她的的住所和島上的农田，也是她作为人本能的欲望，她站在 那个强者的位置随时能够举起刀刺向这只猪，到底是什么在阻拦她?又是什么在引导她？事实上，在领养 Momo 的第一天八島就知道自己要杀死这只猪，和 Momo 每天相处的过程 八島也一直计划着怎么吃掉她。因为这是她计划中的一部分，为此她进行了大量的调研和学习并且拿到了屠宰猪的许可证。八島的艺术表达里的一个重点就是刺破现实伪善的一面，让真实显现它本来的样子。

2021 年 3 月 26 日，八島在 Momo 的棚里陪她度过最后一晚后，八島决定杀死 Momo。

2022 年 3 月 25 日，东京艺术大学美术馆陈列馆「Virtual Bodies:Absence/ Presence in media」展邀请了八島良子和「MEMENTO MOMO」，这是 MOMO 第一次离开濑户内海来到东京。

　与此同时，八島良子的这件作品在展览期间受到了包括来自阿彼察邦·韦拉斯哈古(泰国电影导演，执导电影多次获得戛纳电影节等奖项)和都築響一(日本著名写真家，编辑，曾获木村伊兵衛写真賞受賞)的好奇和讨论。因为她作为艺术家杀死自己豢养的动物的行为 已经延伸到作品本身传达到的意义之外。我们每个人似乎都深陷其中，那些摆满超市货架的猪肉，那些泛滥的欲望一刻不停的推搡着所有人重新审视动物和人和社会的关系，食用动物进入超市的过程被琳琅满目的包装、广告浪漫化了，我们忘记了这些触手可得的肉类对人类曾是多么重大的考验和艰难。人的欲望被映照在 Momo 身上，她成了一只不平凡的猪，「MEMENTO MOMO」是对人与动物，还有人自身与环境、社会的拷问，孜孜不倦般触及到观者的内心。Momo 是被真正“豢养”过的存在，对于八島而言，Momo 是她窥视世界 的方式，她需要献祭这只猪抵达她对人性的考验之地。

Q1: 这个展览已经过去一个星期了，你带着 Momo 参加这个展览。从百島到东京，你的整体状态或心情有变化吗?

八島: 在东京展出 Memento Momo 的行为，感觉就像我在与 Momo 一起旅行。 百島是我和 Momo 的回忆之地，但东京却不是。 参观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并与新的人接触的经历，是我与 Momo 一起创作关于“时间”目的之一。

Q2: 你的作品无疑是本次展览中最具话题性和吸引力的展品之一。你已经收到了都築響一和其他摄影师的积极反馈。在你们的交流中，有没有什么新的灵感或印象?

八島: 许多人告诉我，他们希望看到我在百島的展览。 在一个我有与 Momo 相处的记忆的地方展示我的作品，给东京的展览带来了不同的意义。我们还能够考虑以各种方式发展这 个项目的可能性，例如考虑将 Momo 在 SNS 上的记录变成一本书的方向。

Q3: 与一个“外国策展人”合作的感觉如何?这个过程与你以前作为策展人或艺术家的经历不同吗?

八島:与他们之间肯定有语言障碍，但最重要的是，他们强烈希望展出「Memento Momo」， 并相信我。 这是一位外国策展人，而不是日本策展人，在将「MementoMomo」变成一 个尚未作为艺术作品展示的艺术项目方面发挥了作用，这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也许这 是一部可以在国外比在日本引起更多讨论的作品。 听到主管策展人林希的想法也很好，比如猪在中国的存在，以及她对我和 Momo 之间多方面关系的讨论。

Q4: 你想在这次展览后搬到东京吗?你认为自己是什么样的艺术家? 或者你说你想成为什么样的艺术家?

八島:我没有计划搬到东京去。我的祖父和祖母是广島的原爆的经历者，而我是第三代。 我想成为一名艺术家，继续追求我需要表达的东西，同时尊重我的根。

Q5: 在你的作品中总会涉及对历史和政治的思考。你认为 Momo 有什么东西触发了你对社会性的思考吗?

八島: 有太多的诱因可以写，但其中，Momo 的屠宰过程充满了挑战。 例如，如今在日本， 你需要向政府申请许可，根据'屠宰场法'屠宰猪、牛、马、绵羊和山羊供私人使用。 未经许可而杀戮和食用它们是一种叫做 "秘密屠宰 "的罪行。 申请这个许可证并不是一件容易的 事。 这个过程让我思考 "卫生 "的方方面面，并让我意识到，其实我们并不能自由地获得肉类。

Q6: 你认为 Momo 的死是否重要;你认为 Momo 不得不死的原因是什么?

八島: 对我来说，Momo 的死亡很重要。 但我不相信 Momo 非死不可。 没有'死亡'本身 的理由。 我们自己死的时候也可能不需要一个理由。

Q7: 我在视频上看到，你在最后对 Momo 说了些什么。你能告诉我们你对 Momo 说了什么吗?

八島: 最后，我说:"Momo，你肚子饿了吗?"

　在展览结束后的几个月，八島向我发来信息，她说:

　我一直在考虑 Momo 的死。我还没有结论，但我需要她为我呈现的真实。也正是我这样的愿望最后导致了 Momo 的死亡。在 Momo 去世前的一年里，我把我的整个生命都献给了她。我给了 Momo 那么多，是因为我爱她吗？还是我不希望她受苦？我的良心无法忍受在恶劣的环境中养育她，我需要杀死她？我到现在依然不知道答案。这不是在讨论人类是残忍的，而是具有生存本能的生物都是残忍且自私的。核弹和核电站的出现是人类的创造， 在破坏人类本身的生存环境外，非人类的生物的生存环境也在被挤压被破坏。可是我们作为人类依然无法放弃我们现在这样富足的生活，可能是因为我们也是被国家豢养的公民(牲畜)。猪作为动物的生存(生态)环境也因为人类繁衍(扩张)而破坏。人们认为，如果人类吃了牲畜吃的食物，就会出现世界饥饿。但如果牲畜作为一个物种具有了人的意志，那么人和动物几乎是同谋。

　与八島的相识与合作全是我初次担任策展人的直觉促使。我在 2021 年第一次旅行到百島，我在朋友的介绍下听说八島的项目。那时候作品还未“可见”。除了她以外，其实在世界各地一直有许多艺术家以“猪”作为媒介展现艺术表达，在正式进行项目之前八島也就日本关于“猪”的文本做了大量调查。包括深瀬昌久的「Kill the Pig」等在内的日本写真家/艺术家的作品。在映像中，当她拿着刀刺破 Momo 腹腔的瞬间，让我看到了近乎“毁灭” 般的直接力量。Momo 是一只母猪，她的身体与艺术家映照，她雌性动物的特质被无限放大。诚然，Momo 作为食用猪在基因结构上已经注定无法在现在这样的环境下生存了。八島提到，无论她如何悉心照顾 Momo，Momo 的健康状况依然随着时间每况愈下，甚至一度患上了花粉症。(这是一种日本人常见的季节性过敏症。)

　2020 年 COVID-19 席卷日本时，生活在离島的八島和 Momo 也无法置身事外，这一切不仅让艺术家思考，到底科技和 信息真正带来的和带走的是什么?Momo 已经无法像她的祖先意义顽强的独立生活在像百島一样的孤島上。这个项目到此并没有结束，八島依然在吃 Momo 的肉，呈现还在继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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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rn in 1992 and came to Japan in 2018. A second-year MA student at Department of Arts Studies and Curatorial Practices, Graduate School of Global Arts, Tokyo University of the Arts. In 2014, she participated in a documentary film on the Nanluoguxiang Theatre Festival in Beijing, and published the book To, Me in the same year. In 2015 she won the Best Original Screenplay Award at Tsinghua University for the original play Su Yun; she was the literary director of the stage playSound There Is Still Nothing (2020). She has researched the films/videos of Chinese-in-Japan and has a strong interest in film and contemporary art. Latest work Sayonara, Fengchuan (2022).